〈名家專欄〉老人與狗 / 陳師孟

由安置災民的龍鳳寺往小林村的路上，老人斷續述說著他驚險的逃生經過：8月8日入晚，莫拉克就已經帶來大雨，前兩年每逢颱風家裡就淹水的教訓，讓他徹夜難眠，出外到較高處的太子宮與另一姚姓鄰居聊天。9日清晨時分，眼角突見白光一閃，原來是前方整片山壁崩塌滑落，沖向村子前段。心知大事不妙，趕緊回去叫醒睡夢中的家人和9鄰大半鄰居，總共44人，大家跟著他往背後的「頭高山」上跑，直到越過一個山頭，到達一小片台地。

問他怎麽知道往那裡逃難，他說這都要感謝狗狗們的領路。老人平素喜歡照料村中的十多隻流浪狗，狗狗們平素喜歡追逐「入侵」的山猴群，猴群被追則喜歡循固定的路線溜回山上。豈料這一條猴子逃生路線，這回竟成了老人與狗帶領眾人的逃生路線，令人不知道該感謝的是猴、是狗、還是老人。

老人在風狂雨驟的野外兩天兩夜，其間和大家吃些難以下嚥的青香蕉裹腹，最美的回憶是44人合吃一隻放山雞。直到8月11日他最後一個搭上救援直昇機被救出。

車子轉過一個彎，眼前出現小林村所在的谷地，只有太子宮最上端露出在一片灰黃土石之上，無法想像幾天前這裡還是五百多人的一個平埔聚落。車子只能停在高處坡道上，進入小林村還要通過一座橋，早已斷在溪流中，我們都下車在路邊眺望。

突然間老人興奮地擊掌起來，口中又發出「咄咄」的呼喚聲。我不解地看著他，「我的狗在那裡，就在我家的上面，…啊，有三隻」，老人繼續擊掌呼叫。我望向太子宮前，看到三隻狗抬頭似在尋找聲音來源，目測距離有兩、三百公尺遠，狗狗的視覺與聽覺備受考驗。牠們起身往我們這群人慢跑而來，不時停下腳步，有些猶疑。

雨開始下大，不得不躲進車內、準備離去。我問老人：「啊，牠們跑過來了，要不要等？」老人說：「走吧，被牠們看到我坐這輛車，會一直跟在後面追，上次就是這樣。」「牠們吃什麽？」「來拜拜的人會餵些東西的。」

我不想忘記這些忠犬，就問：「牠們叫什麽名字？」老人有些靦腆地說：「我不會取名字，都隨便叫啦；黑色那隻叫『黑皮』，黃色大母狗叫『狗母』，腳斷一隻的那隻叫『跛腳』」。
我也不想忘記老人，他的名字叫「黃金寶」，今年56。年紀不老，只是滿面風霜，一見靣，就會想到海明威筆下那位勇敢的老人。